(一)

  大概在2007年,一次在陪欧阳中石先生外出讲学的路上,先生深情的对我说:“志恒,你刻一枚‘中石门下’章印在你的作品上。”当时深知先生的用心,含几分认可,有几分鼓励,更暗示我今后的学书方向,自觉师恩深切,感激之情油然而生。但考虑先生弟子众多且都很优秀,自己不敢以此炫耀;又考虑先生私嘱专意,怎好辜负他的殷切希望,一时拿不定主意,当时并未下手刻章并钤印作品。过了几个月以后,征求了当时书法院院长的意见,他认为,“先生既然说了,你不刻反而有不敬之嫌”。于是就有了我的瓦当纹格式的“中石门下”之印。

  欧阳中石先生的弟子数以万计,在校内的从大专到博士后各个层次都有,校外业余的更是门类繁多,更有许多私门弟子天南海北不计其数。大家追慕先生的书风,追慕先生的学问,追慕先生的人品,以作为先生的弟子为殊荣,其中有许多佼佼者早已经成为中国书坛的基石和干将,引领着中国书风的发展。

  弟子中还一道靓丽的风景线, 就是演艺界的大腕们,他们已经名声赫赫家喻户晓,但操觚弄墨,也毫不含糊,入规入矩。每当遇见先生和这些弟子之间的师徒唱和,谈腔论墨,那可是难得的艺术享受。当中有人提出,想在自己的书画作品上加盖“中石门下”的印章,但先生为了和专门学书法的学生有所区别,让他们使用“石门下”作为印记。先生还曾让我为这些师兄们刻过几枚“石门下”的石章。

  (二)

  我毕业后不用另找工作,先生恰巧也希望我在他身边做一些事情,于是我就有了长期伴随先生身边的机遇。在先生身边执役服勤,我常常把此视为进一步提高书法造诣的良机。“文革”期间,我曾中断学业,提笔临池、画伟人和英雄人物像、书写大字报和宣传标语就成了我的专业。小有名气后我当了地方电影队的专业美工,旋即被部队作为特色人才于1972年征召入伍,从事宣传文化和美术创作工作,不断参加各种美术培训,进行创作实践。1991年在福建师范大学获文艺美学专业硕士学位后来到北京,2002年经考试来到先生身边,成为全军首位该专业博士生。兴趣与工作,专业和学业一以贯之,党恩国恩军恩是我坚定正确政治方向的动力,是我固守“为人民大众所喜闻乐见”书法风格的基础。何其幸也,在粗知和迷茫之际,拜在先生身边,标高指路,受知遇之恩,享舔犊之情。

作者博士生毕业时与欧阳中石先生合影

  尤其是先生的书风主张,解惑、升华了我提笔以来的追求。我的体会是:书法是汉文字的书写艺术,文字是生产劳动的产物,是人民大众的智慧,是人民大众自古至今一直在使用的工具。其造型和艺术表现要求深藏着人民大众的基因和历史的价值选择,人民大众对汉字艺术的美丑是再熟悉不过了,比对自己的亲人还了解。因此,传统的就是人民的,人民大众的追求就是书法风格的主流。人民大众的喜好是书法风格的共性所在,游离于共性的个性是不存在的,歪曲共性的个性只能是旁门左道。十几年来,先生不住地敲打我,不要被时风习气所染,少刻巧作态,要窥堂奥,敬古典,追求庙堂之气,雄强庄重,典雅雍容,在书法风格方面坚持主流民意和正能量。

  十多年来耳濡目染,得先生耳提面命,点字拨笔,灭狂息妄,书归正途。先生并不主张别人摹他写字,但认为其法可共享,先生曾私语我,学我法者数人,你做的不错。先生此语并没有和别人分高下之意,而是帮我厘清法路,指我学习方向。先生常常给我们讲古之三学子故事:师能点石成金,毕业时大弟子要金山,二弟子要金砖,唯三弟子要手指。鉴于我在先生身边的角色,我曾明确给先生说,我是要手指之人,甚至在先生送我佳作嘱我收藏时,我也表达这样心愿。现在想来真乃愚痴僵硬,不知道先生有没有误解,愧之久矣。

  我出身寒微,性懒根钝,机缘巧合于书法,在此领域是先生领我进殿堂识高度,知从何来明到哪去。我当揣此道,利己利他,报答先生悉心培养和知遇之恩。

  (三)

  2014年底,先生临去济南之前,我曾作一红文“中石”印,与白文“欧阳”当协调佳配,先生果然喜欢,连声称赞,嘱我形成木制。谁料先生此去,再未能和先生交谈,在医院先生手握此印已不能言,默默无语,我心急切欲裂,“先生呀,您当批评几句。”几年来,每当想起病榻上先生眼角上的泪珠,如滴在我的心头,温凉自知。他紧紧握着我不放的手,医院规定所迫,我不得不强力推开而去,此痛此愧此憾,终身难愈。呜呼,大恩难报,但求守静存正,不辱师门。

作者为欧阳中石先生所刻印章“欧阳”

作者为欧阳中石先生所刻印章“中石”

作者为欧阳先生所刻印章“欧阳中石”

作者所刻印章“中石门下”

  2020年11月5日,我正好在泰安,一早接先生西归消息,迷茫若失,恍若先生就在身边 ,面泰山对“独尊”而默默沉吟:

  拜岱遇初冬,心期岭顶松。

  临窗无色触,面壁尽音容。

  无愧泰山石,敢当齐鲁宗。

  西天骑鹤去,回首指高峰。